SUMEI-

素梅

口述

-ORALARCHIVE

土地回忆

02饿过的女孩，地瓜的叶子，镶花的发卡

口述/一个妈妈，采访/一个女儿

/03/28/青岛

白面？不不，玉米面。

女儿：青岛市场上没有地瓜叶，是不是？

妈妈：有，市场上有卖的。你想吃么？

女：你不想吃么？

妈：对胃不好。

女：你吃过？

妈：怎么没吃！

女：也是炒么？

妈：蒸。蒸（音译：菜其溜，山东方言，多指个头较大的粗面菜团子）嘛。就是和上玉米面，放点儿盐，和起来，蒸蒸。

女：为什么是玉米面？

妈：那时候没有面（指白面），那会儿有面就换给你姥姥的同事吃了。

女：为什么要换给她同事吃？

妈：不够吃。（白）面太暄了，就吃得多。玉米面吃得少。

女：玉米面顶饥是吧？

妈：昂。再就是（玉米面）吃不多，（因为）都不愿意吃，就多剩下些。不是么？

女：嗯。你们也吃地瓜吧？

妈：吃，地瓜是供应。你爸爸给他家抢，我和你舅舅还有你大姨给我们家抢。（我妈跟我爸从小是邻居）。

女：去哪里抢？

妈：粮店。那时候都是供应。

从城里到乡下，镶花的发卡换地瓜

妈：你姥姥去乡下找吃的，背着我，领着你舅。有一次弄了粮食，（太沉）弄不回来了，就把我放那儿了，领着你舅舅先回城了。（把我放在）一个老奶奶老爷爷家，他们没有孩子。

六月份，我还穿着大棉裤。你知道老头去抓的什么给我吃吗？

蚂蚱。穿上一根棍儿，烤一烤给我吃，那么香。那会儿的人真好。

女：哪个地方？

妈：即墨南泉。坐马笼子，就是绿皮火车。

你姥姥还当过小商人（笑）。发卡换地瓜。

一毛钱还是一分钱一个发卡，在市场三路的人民商厦。那些发卡那么土，上面镶个花，镶个鸟的。带到农村，当地的女孩一看这些发卡，嗷哟滋的（滋：青岛方言，高兴），都跑回去偷家里的地瓜来换。

女：一个发卡换几个地瓜？

妈：一个，一个大的。

女：一分钱一个发卡？

妈：一毛还是一分？一分，可能是一分。

女：一般是进多少个卡子。

妈：我也忘了。

蛔虫，好人，正能量

妈：我睡觉起来，你姥姥给了我一个吃了。这就得了胃病了，（疼得）整天打滚儿。小时候瘦的跟个小猴子似的，在家里躺着，（因为）贫血，（导致）看着墙上好像很多蚂蚁在跑一样。那时候住日本房子，跟邻居家就隔了一扇门，他们家是边防站的站长，他老婆是从农村带上来的。我一胃疼就在家哭，他老婆就赶紧敲门来看看我。

后来你姥姥说（给我）打下一个虫子来，你姥姥说那个头是蓝色的，尖尖的大头虫子。那之后才好了。那会儿的人都长胆道蛔虫。

女：我小时候姥姥也给我打过虫子。

妈：你们那时候就不是胆道蛔虫了。你知道我们那个时候虫子是什么样的么？一拉就是一堆虫子。有时候拉出来的都是活的。

你姥爷整天让我们打虫子。他就怕孩子们长虱子有虫子。“你们要长虱子就给你们理光头”，他说。他洗东西都得搁上高锰酸钾，浸泡。

他永远不掉价，穿的衣服diao白diao白的（tiao白：青岛方言，非常白），鞋擦得锃亮。你爱娟阿姨（我妈的邻居发小）说：“一辈子没见过你爸爸那样的绅士。一辈子的好心眼。”

你姥爷常年高血压，多，知识分子吃不了苦，天天在家躺着。起来了也没有事（可做），就夹着本英语书出去。你爸爸他们（院子里的男孩们）就围着他，他就海阔天空地给他们讲。

一肚子的文化，一辈子的好人。

马路对面一个小兵骑车把咱们楼上老隋家的二女儿丽华撞了，一下子撞在她眼上。你姥爷穿着他的白西装，医院了，（沾了）满身血回来。我记得很清楚，这一幕。

西红柿炒个鸡蛋，我和你舅捞不着吃，就看着他（我姥爷）自己吃。你姥姥永远是两个（玉米面）饼子一根大葱。

女：为什么好的都给他吃了？

妈：他有病嘛，血压高。

女：血压高不是吃饼子更好么？

妈：他才不吃饼子呢。有时候没办法也得吃，但你姥姥是变着花样地做。饼子做成小鳖，圆圆的，小小的，再爆爆锅，放上点儿萝卜丝，就那样吃。

女：你和我爸是邻居，但你们的童年完全不同。

妈：你奶奶也不容易，你奶奶带着三个孩子，你奶奶身边也没个人（奶奶爷爷都是从泰安迁来的。爷爷在海上工作）。

58年大炼钢铁，都去拉车，你奶奶，你姥姥都拉车。家里除了锅，其他的（钢铁材质的东西）全捐了。苏联掐咱们的脖子嘛。你奶奶每天就弄点儿面浆水，搅合搅合喝了，那就是一顿（饭）。你爸家好在是两个人挣钱，你奶奶爷爷都挣钱。你姥爷辞了工作最后就不挣钱了。

女：姥爷为什么辞了工作。

妈：他那个脾气，哪里不好，就不干了，摔了算盘就干了。

女：总算知道我脾气随谁了（笑）。随我姥爷。

妈：你姥爷他多么大的文化，真是一肚子的文化。32（）年燕京大学的（大学生），你想想。

女：你的胃后来怎么好了，我从记事起，就没见你有过胃病。

爸：你能不能讲点正能量的，你看看你。

女：我怎么就不能量了？

爸：你叫你妈掉眼泪了。

女：我错了，对不起。

爸：我给你讲讲，我五岁的时候，跟你爷爷和你奶奶回老家。

妈（爸爸沉浸在他的童年叙事里，妈妈的声音成为背景）：你们都上幼儿园……你们都上幼儿园（我妈没上过幼儿园，家里没钱付学费）……

爸：我记得非常清楚，你奶奶的一个远房亲戚，是列车长，穿着警服背着枪，给我们找了座。坐火车让我得意了很久。

我：你和我妈的童年完全不一样，你能上幼儿园，我妈上不了。你这个算正能量？你不能这么说。你只是命好。

我们走到边缘了我们要一直走到底

转载请注明:http://www.aideyishus.com/lkcf/53.html